港澳游低价团背后的利益链条

低价团现在在向网络发展，某购物网站随处可以找到这样的港澳游低价团。

近日，内地游客在港拒绝购物被殴致死的消息引发关注。“低价团”“影子团友”“强迫购物”等词汇再一次与港澳游联系在了一起。据了解，此次涉事的旅游团为低价购物团，团费仅为300元左右。低价团如何成为香港团队旅游的顽疾？山西市场上是否有这种港澳游的低价团？为何低价团屡禁不止？记者采访到多位业内人士，详解香港低价团背后的利益链条。

A 低价团费收的其实是人头佣金

1299元！899元！699元！299元！……港澳5天4夜的团队旅游报价似乎只有更低，没有最低。记者从太原市区内多家旅行社门店了解到，目前太原到香港的旅游产品普遍价格在2000—4000元左右。当提到“低价团”时，大部分旅行社门店表示因为游客被殴事件的发生，现在旅行社并不愿意做这样的业务。但这并不表示低价团销声匿迹了，在太原西山、小店等地的一些小型旅行社门店内，记者还是看到了港澳游低价团的身影，“599元港澳双飞五日游”仍在门店的推荐路线上。

太原市民程林生今年48岁，7月底他在太原小店区购置了一套新房。“签了合同后楼盘进行大抽奖，我运气特别好，抽了一个二等奖，港澳双人5日游。”他和妻子都没去过香港，得到这样的“惊喜”，二人想一起出去看看，他们和旅行社联系办理了港澳通行证，踏上了这次港澳之行。他没有料到，他的这趟行程就是业内所说的“香港低价游”。

记者从程林生手中拿到了他此次旅行的行程单，这与记者在太原西山矿务局河龙湾一门店内拿到的“599元港澳双飞五日游”行程一致，香港的知名地标会展中心、太平山、浅水湾、海洋公园、维多利亚港等都包含在内，记者与在其他旅行社门店拿到的4000元左右报价的港澳团队游行程单相比，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山西某旅行社高管吴光告诉记者：“港澳游是非常成熟的线路，已经操作了许多年，成本在3000元以上，很多旅客依照一贯印象以为造成价格悬殊的原因是贵的住好点、吃好点，便宜的差一点，或者交通方式不一样。其实这些行程里吃住行都一样，最核心的差距是在购物一项上。”

同样的行程周期（五天），同样的交通工具（双飞），为何旅行社报价有这样的天壤之别。经多方联系，一位曾多次带队港澳低价团的领队史小兵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他为记者详解了“低价团”的成本之谜。“无论是599元还是299元，这些钱表面叫团费，其实一分钱都不会花在游客的旅行上。”史小兵告诉记者，港澳低价团的成本根本不是旅客所交的低价构成的。“这笔钱在业内叫人头佣金”。低价团的报价完全由太原当地的旅行社自由掌握和控制，“交这笔钱主要是以此来确认肯定会出行，并且规避了旅游法禁止零团费的条文。事实上这种团的出行费用都是负团费。”史小兵给记者提供了一份香港旅行社发给他的报价表，上面写着日期和省份“9—10月，山西、河北、安徽、2780元……”史小兵解释说，这是香港旅行社按人头返给内地旅行社的“佣金”。

这每人2780元将分两次返，用于旅行社订旅客来往深圳的机票，剩下的就是内地旅行社的利润。“相当于游客还没有上飞机，香港那边不但没收一分钱，反而为每个游客赔上近3000元。”史小兵说。

B 买卖“人头”垫钱让你旅游购物上赚回来

记者调查得知，当内地旅行社揽好“低价游”的游客后，会给香港的旅行社一份出行清单，而接到清单后，香港的旅行社会按省份不同将旅行团分类，他们认为消费能力高的省份返的钱就高，消费能力一般的省份返的钱就略少。南京、上海位列这份名单上的“黑名单”，几乎没有返的佣金，“这并不是说南京、上海消费能力低，而是那边的人对这种港澳低价团警惕性高，对其推荐的商品不感冒，不会花大价钱购物。”史小兵解释说，山西在其中排名靠前，“作为内陆省份，山西人去香港的少，去一次购物的能力还是可观的，所以对方给的佣金就多。”

听上去如此不合算的生意，究竟靠什么赚钱呢？

程林生夫妇的港澳之行一共五天的行程，他们在深圳住了一夜，香港呆了两天，澳门呆了一天、珠海呆了一天，程林生说，平均每天要走三个左右的购物店，“一进了店，大门都落下了闸，里面全都是大陆来的，熙熙攘攘，每个人背后都跟着一个导购员，就是一直劝说你买东西。在里面手机没有信号，一会儿领队也不知道去哪了，我们连门都找不到，一会儿就转晕了。”前不久，看到内地游客被殴致死的新闻后，程林生出了一身冷汗。

史小兵做了近十年的导游，近年来他作为香港低价团的领队每个月都会带队前往。谈起这样的事情，他同样心存余悸。“这样的事早晚都会发生，我只能期盼不要发生在我带的团身上，因为这种低价游每个环节都是一场赌局。”

记者了解到，香港旅行社支出了近3000元，将游客揽到香港，是在“赌”游客的消费会超出这笔支出，同样，游客行程中去的每一家店也是提前支出了一笔费用给旅行社，来“赌”每个游客在自己店内的消费会高出这笔人头费。而游客前往澳门时，澳门当地旅行社承揽这笔业务也是要交给香港当地旅行社几百元的人头费，下一站，游客又从澳门到珠海，珠海的旅行社同样缴纳这笔人头费，再分摊到每一个购物场所上面去。

C 强制购物“保证进店时间”不过是换个说法

作为领队，史小兵在其中的角色并不重要。“我心里很清楚，这些购物店的东西，有的会比其他店贵，而且有的货来路不正，但我既愤恨又毫无办法。”记者采访得知，这种港澳游低价团里，无论是内地还是香港的领队和导游，其薪水的主要构成都是来自这不计其数的购物场所的“佣金”，如果旅行团完不成购物，首先他会受到香港导游的压力，觉得他能力差，有可能下次不再接他带的团；第二，他也会受到内地和香港旅行社的双重压力，而更大的压力来自游客，游客被逼迫消费，必然会有不满情绪，内地领队的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顾客买。“很多人报团的时候，会问有没有强制购物？所有的导游领队都会说没有。”但对于这种低价团而言，“强制购物”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解释，史小兵说，导游会解释说，强迫游客花具体的钱买具体的物品，这叫强制，但保证进店时间，很多游客听上去就觉得不是强制购物。其实对游客来说，这也是“赌”，如果团内有几个土豪，消费能力高，买够了全团的额度，那么导游也不会为难每个消费者，但如果团里消费能力都一般，那么每个游客都必须购物，直至总额“达标”。“以一个16人的团队而言，‘港澳双飞五日游’购物总额要达到20万以上才算合格。”史小兵说。一般这种购物团所安排的购物场所利润在50%以上，这其中，旅行社、导游、领队所有的收入就在各个购物店，客人消费之后，按比例收取佣金。领队最高拿百分之三，最低百分之零点几。 所以，低价团的游客开始行程后，每一站都要面临着“达标”。以程林生夫妇出行的港澳五日游为例。第一站会前往深圳，第一夜在深圳住宿。第二天一大早，游客将坐大巴到口岸通关进入香港。原本40多分钟的路程，一般要走3个小时左右。这样做的原因就是“卖东西”。导游会轮番向游客兜售纪念品和兑换港币。到达香港后一般都是中午，香港游的所有景点行程都会在这一天完成。一般是一个景点20分钟，唯一的收费景点海洋公园一般正常玩下来要3个多小时，这里也仅仅停留30分钟。当天的行程会非常紧张。从第三天开始，就是连续不断的购物。如果没有“达标”，购物会延期，将就餐、睡眠的时间都挤掉。第四天澳门、第五天珠海同样如此。

D 维权盲点低价团变身更加隐蔽

记者调查得知，目前港澳低价团的链条已经形成了多个上下游齐备的供应链。首先，一个香港的旅游中介公司会将各地低价团的返回佣金数额告知各地旅行社，然后各地的旅行社会将港澳游低价团分包出去，分别揽客，统一出行，游客在A旅行社报团，最终可能是和其他散客一起拼团，由B旅行社发团。这种低价团一般不签旅游合同，或者签一份虚假的旅游协议。这样，游客和领队并不相识，也不知其来历。得到内地低价团成团的消息后。香港的旅游中介公司再去寻找香港当地地接社来接待。一个旅行团可能被倒手数次。

在这个链条中，稳赚钱的其实是内地的旅行社，只要揽好一个游客，基本上都是稳赚的，但也是利润最小的。其余的，香港旅游公司在‘赌’游客在香港的消费；澳门、珠海同样在‘赌’，如果这个旅行团消费能力强，大家就都赚了，如果消费能力差，那么有的就赔了。”为了让这种“赌局”持续化，几个地方的购物内容也差异化，香港的购物以珠宝、手表、电器、药品为主，澳门的以奢侈品、手信店为主，珠海的以丝绸、竹炭、玉器为主。

山西某旅行社高管吴光告诉记者，港澳低价团是从香港自由行开始后兴盛起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因为早些年去香港的游客消费能力都强，低价团的问题被隐藏了。而近年来，港澳游的购物主力都走向了自由行，现在去香港的团队游顾客消费能力普遍弱化，大多数是第一次出去想看看的人。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一方面是觉得便宜才选择报这样的团到香港旅游，另外这样的团又要必须高消费才能平衡团费，爆发矛盾不可避免。”

参加这样的购物团的游客无不觉得上当受骗，但大多数人并没有选择投诉维权。记者从山西省旅游局质监所了解到，2015年至今，关于香港旅游的投诉一共有7例，多数是商品退换货引发的纠纷。与港澳游低价团的市场比例相比，这个投诉率并不高。这也成为了低价团横行的一个主要原因。程林生夫妇“被迫”购买了一万多元的宝石项链，心里很憋火。但他没有选择投诉，他说一来是维权难，他手上没有证据，内地领队他只知道姓氏和电话，身上也没有旅行社的合同，香港那边的导游也看不到旅行社的标识，完全不知道是哪个旅行社操作。第二，香港当地购物都有相关合法的发票手续，商家也表示可以退换货；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这次旅游是“抽奖”免费送来的，没有花钱他觉得无法维权。

吴光表示，目前这种低价团的主力并不是靠旅行社门店揽散客而来。许多港澳游低价团以“公司团购”“抽奖”“赠送”的名义进行，批发给保险公司，房地产公司、美容企业，由其赠送给客户。再者以“限时秒杀”“重酬团购”的模式，在网络上进行。记者在“美团网”山西站里看到，太原出发的“港囧之旅”售价为950元、1050元，其内容与购物团基本相同。而在淘宝网上，记者看到了许多旅行社推出的“80元港澳五日游”，甚至免费送的港澳五日游。

对于这种低价团的模式，吴光表示非常担忧。他说，“这并非香港独有，现在云南游、海南游甚至台湾游都已经出现类似的团，这样的低价团一方面损害着游客的利益，同样冲击着正常的旅游市场，让许多不做此业务的旅游社陷入了生存困境。”近期，国家旅游局提示，游客参与“不合理低价游”也将受到处理，目前正在研究相关处理办法。

（应采访者要求，吴光和史小兵均为化名）

本报记者 刘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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